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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的秋天,我从合肥新华电脑学校毕业。学校的大巴车把我们送到了上海。车子经过外滩,我看到黄浦江璀璨的灯火。那天是10月9号,我的阳历生日。我晕车,一路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在郊区一个破破的楼房面前停了下来。一车刚出校门的男男女女,大约有40多人。当天的晚饭是两菜一荤,大概因为太饿了,几乎都没有仔细品尝菜的味道,也没有觉得饭菜不合口味,很快狼吞虎咽吃个精光。然后,大家打开行李,在房间里排队等着洗澡。房子里几台电扇,有气无力的慢慢旋转着,窗户上的铁已上绣,窗户上屋顶的墙角有蜘蛛拉成的网,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蜘蛛正在网中央。大家排着队在卫生间里洗澡,卫生间贴着白色小方块的瓷砖,因没人及时打扫,垃圾桶里有堆的像小山一样的污纸。我小心把袋子挂在门上的钉子,然后背过身悄悄脱下衣服。花洒的喷头坏了,水流还是大的,只是出水并不均匀,有一半的水直接顺着花洒的手柄流了下去。我晕车,水喷在脸上,才感觉人清醒了过来。躺在那个很硬的床上,很快沉沉的睡去,从合肥坐到上海,太累了。
学校当时把我们分成几个小组,我因为父母都在上海打工,我听新华同校校友说,学校推荐的地方并不怎么好,我便想着要去找我爸爸。于是我便和驻沪办的老师说了情况,这样我算是脱离了组织,我来到沪青平公路的虹桥监管仓储区。天津太平洋,那是爸爸打工的地方。爸爸在仓库看门,就是做保安。
那时,虹桥监管仓库里面分管的货物,有国际物流,也有国内物流。上海正在打造“一市两场”,我爸告诉我虹桥监管仓储区的国际物流快要转移浦东机场了,浦东机场监管仓库已全部建设完毕并即将投入使用,客机和货机航班也在慢慢转移。爸爸说到了年底,他们公司也要搬到浦东去了。
在沪青平公路,靠近吴家巷桥,右手拐进去就是我爸他们的监管仓储区。在仓库区的附近,有一间刷了粉红色墙的房子,叫玫瑰小屋。
爸爸他们仓库面积很大。在门口一进门,有一间白色的小房子,大约八九个平方。房子里是一大间隔成两间。里面是我爸睡觉的地方,外面是他上班的地方,就是保安室。保安室里很简陋,白墙水泥地,一台14寸的彩色电视机,一张红色脱漆的桌子上放了一部白色的电话,一把木质椅子,还有一个磨的掉了皮的黑色的两人位沙发。10月,天气依然是热的。一台白色的落地扇,微微地吹着风。旁边一栋两层白色小楼是爸爸他们公司的办公室。
到了晚上,爸爸拿出电磁炉,他坐在门口的小板凳开始做晚饭。我帮忙端出一个塑料框子,框子里面放着油盐酱醋等调料。那时猪肉4块钱一斤,第一餐的晚饭,爸爸烧的是猪肉冬瓜,我们父女俩吃一个菜。从小到大,我的家境并不好,又是出门在外,所以,我对吃并不要求什么,能吃饱就可以。
到了洗澡的时候,我爸爸用一个红色的大桶,给我接了大半桶水,再把电水壶烧得开水倒进桶里,我爸帮我把桶提到厕所,从保安室到厕所大约40米的距离,桶里明晃晃的水,泼泼撒撒撒在干燥的水泥地面上,那道弯曲的湿漉漉的痕迹,像极了我家乡那曲折的山路。厕所的墙壁刷着灰色的水泥,上面钉了个铁钉,厕所里一股难闻的尿骚味儿,在初秋的高温里愈发的明显。他们公司没有女性,所以厕所只有一个。我不敢相信这是上海的厕所。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我那转瞬即逝的表情,被我爸觉察到了。他看出我的犹豫,他絮絮叨叨地说:“我一直都是这样洗的。冬天几天洗一次,我就去外面的浴室洗。在外面打工,你想像在家里那样快活啊?......”我开始后悔自己惊讶表情的流露,因为又引得我爸对我的一顿说教。我脱下衣服塞在塑料袋里,打开水龙头,又朝桶里加了一些凉水,水龙头的水静静地哗哗地像一条银白色粗线流进桶里。我边洗边想,我爸为什么要在前面就把冷水加进去,完全可以把电水壶的水倒进桶里,然后提着桶来厕所放水,但是,我没问。天上有飞机的轰鸣声,那巨大的机身贴着房子的屋顶,好像它们就要触碰到了。我把毛巾打湿,水哗啦啦顺着身体流下去,我不敢多洗,因为水桶的水很快就要见底了,厕所的地面一片黑色的潮湿......那片潮湿犹如我多年以后的心,陈旧的水龙头关不紧,滴滴答答的水,像极了那滴滴答答的眼泪。
我已很久没跟我爸爸在一起了。高二时,他和我妈妈到了上海,到我从合肥再到上海跟他相聚,这中间隔着三年的时光。这三年隔开的,不仅仅是时空的距离,大约还有我们父女之间心灵的疏远。晚上爸爸睡在里面的小床上,我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我睡在外面的沙发上。第一晚,他要求我睡到里面,我坚持不肯。夜里蚊子多,咬得我的腿上都是包。第一晚,我几乎一夜没睡。半夜我打开灯,腿上全是蚊子咬的红包。我不知道为什么睡在里面的人,他是我的爸爸,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好陌生,陌生到我见到他,我的心里很拘谨,很不安,我小心翼翼。所以,哪怕天天晚上,我被蚊子咬,我都不敢去跟他提:“爸爸,有蚊子,有蚊香吗?”
我初中毕业,中考我没有考上,开始去夏渡复读。那年冬天,我妈妈去了上海打工。因为学校离家远,我需要住校。那个寒冷的冬天,我妈一边送我去学校,一边给我织毛衣,那件毛衣还有只袖子就结尾了。等到学校放寒假了,我回来才知道我妈妈为什么那次把我送得那样远,因为她要去上海打工。她跟着她娘家许村的一个奶奶,一起去同济医院照顾病人。那时,没有电话。我妈也不会写字,所以,一年见个两面。偶尔,她从上海回来,给我带一些很高档的零食,黄色袋子的奶粉,打开香喷喷的,妈妈很关心爸爸,她说牛奶粉是给我爸爸喝的,我爸胃不好,牛奶养胃。给我带的牛肉干,大白兔糖果。牛肉干我没吃过,小心撕开放在嘴里嚼,我觉得原来牛肉还可以做出这样的味道。还有好心的病人对妈妈说:“你女儿马上要中考,我给她买了一瓶咖啡。带回去。”我妈说:“这是什么鬼东西,苦哈哈,哪有小孩子喝咖啡的。”我很想知道咖啡是个苦味?但是因为害怕我妈,所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咖啡倒掉,留一个咖啡瓶子。
我爷爷脾气不好,我妈在家,我爷爷总是和我妈吵。我妈去上海以后,我爷爷又和我爸爸吵。我在县城读高中,我爸一人在家种田。每次我从学校回来,我爸才会去买一点肉,我爸就是包个饺子,他也要等我从学校回来。高二那年,爸爸一方面是因为在家里实在挣不到钱,还有一方面也是因为爷爷频繁的争吵惹得他很烦,又是自己的上人,他很无力,所以,我爸也去了上海。
我和父母长期的疏远,缺少亲情的交流和沟通,所以,在我的心里,我觉得和父母之间有了一座鸿沟,尤其造成了我对我爸爸的畏惧。而我那时并不知道,这种因为长期分开,在我的心灵上,让我对父亲的害怕有多深,又会对我以后的人生有着怎样的影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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