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故事

莹石

    下班后，我给车加油，绕到了我妈家门口。我看着我妈站门口对马路两边左右张望，还伸个脖子望。我好奇的问她，你干啥？我妈说，逮你外婆。逮她干啥？一把年纪了，还跟着那些老太太去栽花，万一出了啥事，咋搞？我今天逮她，一定好好的骂骂她。我还要把带她去的那个包工头骂一顿，他下次再带你外婆，我就崴他屋里去。又不是日子不好过了，小老太太钻钱眼里去了，我们姐妹几个每年给的，你们一批小的每年给的，侄儿子们每年给的，哪不够她花的，还去搞花，倒了怎么搞？后来，我听我爸说，他半道上骑三轮车截到我外婆了，外婆也不敢在我妈家门口下车，猜到我妈要搞她，天天绕路走，我爸骑车给我外婆送回去了，路上给她分析了好久，让她别去栽花了，好好在家，养养鸡，种种菜，好的很，别想不开。我爸还给她拖了一车陡的干树枝给她送回去。

    我叫我外婆土话叫gaga。对于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们一直跟外公外婆走得亲一些。记忆中，小时候我的父母跟爷爷奶奶分家后，就分到了一个空的红砖房子。那时候还小，身体也不是很好，遗传了家族的所谓郈子病，应该是哮喘一类的，这种病会从出生一直折磨到10岁左右。在这期间，我是动不动去医院，动不动打吊水。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我还挑食，整个人是面黄肌瘦，还好哭。家里面分家后，穷得哎，没有米下锅。听我妈说，她去我外婆那硬是抗了半袋米，借了一点钱回来买了一个小猪娃跟我爸抬回来的。具体我妈是从什么时候不指望我爷爷奶奶的，我没法追源，就是一提起以前的事，我妈是一肚子苦水和满腔的怨气：真狠，分家，一粒米都不给两个娃留，你那时候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

    分家后的父母，日子过得格外的艰苦。仅靠农村的几亩薄田是无法生存的，父母把稻子买了以后，又到处借钱买了一个拖石头的拖拉机跑去里家巷开拖拉机去了，就是把矿山的碎石装车然后拖到船上去，要后半夜起来干到太阳落山。那时候，家里除了菜园子没有种了，几亩薄田还由我妈抽时间回来种一下，舍不得种一季，非要种两季。记忆的碎片中看到的是，一到双枪的时候，外婆来烧饭，已查出患癌症的外公牵了老牛来犁田，我妈在田里拔秧苗，我姐在田里点头哈腰的栽秧。外婆是家里烧好了，就飞奔我家烧我家饭菜，烧好了又飞奔回去带着小姨和两个舅舅搞他们的双枪。那时候的交通就是靠走，通信靠吼，外公、外婆那几天就穿梭在我家和他们家，我们两家那时候隔了好几公里路。他们家搞完了，就带着小姨舅舅来我家一起搞搞，全部搞完了，我妈就又去里家巷给我爸拖拉机上石头了。留下我跟我姐就去外婆家待着。

    外婆、外公有5个子女，我妈是老大。我妈在那个年代是个高中生，也是家里唯一的要强高中生。嫁给我爸后，就一直苦，干着苦力。我爸我妈去开拖拉机后，就把我们俩姐妹扔给我外婆，也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我跟我姐、大舅家表妹（和我同年少月份）和表弟，四个娃还带着我最小的小姨在家里天天是吵的唧唧哇哇，动不动因为不知道的原因还会大打出手。外公查出癌症后，几乎很少干重活了，连伙食跟我们都是独一份的分开来。外婆是里里外外一把抓，夏天农忙不忙的时候，大热天指挥着能干事的我姐和表妹去大河里捞猪草，冬天让我姐拉着板车拖着鸡屎粪，表妹去推板车去丢油菜苗，我就负责洗洗茶缸子，倒倒痰盂子，表弟就负责在旁边看着，享受着“重男轻女”的吃香喝辣的待遇。这样四个娃两个最强壮的娃干累了就没有精力去打架了，剩下动嘴皮子的，外婆就在一旁看看热闹，高兴了就当一回判官，比如说，表妹跟我搞，外婆就说：她一个病秧子，吃饭都困难，你跟她搞，搞过去了，你家土坯房子都不够赔的。表妹跟我姐搞，外婆就会说：你跟她搞，你打得赢啊，还不是你吃亏么？我表妹就气呼呼的不蹦跶了。有时候杀鸡改善伙食的时候，外婆先藏一只鸡腿给外公，然后藏一只鸡腿给表弟，我们几个包括小姨就在那开始抢，有次，抢急了，外婆把一碗鸡肉倒给了表妹碗里，表妹不知道外婆啥意思，高兴的吭哧吭哧吃起来，外婆一筷子刷她头上，刷的她嗷嗷叫。

    外婆的偏心从来都是挂嘴边，埋心里，孙子就是孙子，外孙就是外孙，不跟外公一个姓的外孙永远也比不上她的亲孙子。但是，也不妨碍我跟我姐，特别是不吃亏的我姐耍滑的心理。那时候，大人们都去里家巷开拖拉机挣钱了，孩子们在家有学上，有饭吃，有人管就是很不错了。偶尔，我们的亲戚会来看看我们。比如说表妹的舅舅来看他们，给他们买了鞋子，扯了好几米的皮筋给她。而我，没有，既羡慕表妹的鞋子，又想跟她跳她的皮筋。她宁愿搞两个板凳撑着和表弟玩，就是不带我跟我姐玩。我不干了，就跟着外婆屁股后面使劲哭，哭的都吐了，外婆没有办法，见说不了表妹，把家里所有大人小孩带皮筋的坏的裤子都找出来，跟我姐一件件拆，给我凑了一个很多结头的皮筋，我才消停。外婆觉得还是太闲了，分派我姐和表妹放牛赶鸭子。那时候的她俩迷跳皮筋迷坏了，哪有心思去好好放牛。有时候，牛没有吃饱就牵回来了。我们好奇外公外婆怎么知道的，外婆说，摸牛的胃，眼瞅着掉下来了就是吃饱了，鼓都不鼓，他们肯定骑老牛玩了。然后，我姐和我表妹的碗里就比我们少了几块腌菜烧海鱼。他们愤愤不平，心有不甘。那次，从太爷爷那分到的老牛，被他们两个牵着吃了别人打药水的秧苗回来倒地了。小牛和我们都看着外婆盯着院子里倒地的老牛沉默了好久后，就开始忙活起来，托了同村去里家巷的人告诉家里大人，说家里宰牛了，回来吃牛肉。

    那时候农村没有零食，夏季搞完双抢后。村里会有一些走街串货的挑担货郎，还有一些开着用摇把才能打开的拖拉机拖着满车的青苹果来农村换稻子。每次我们看见别人家都是一蛇皮袋的往回抗，我们就回家吵，要用竹簸箕去铲地上的稻子，小姨就在旁边拱火。外婆死守着她的稻子不让我们碰，搞的没办法，说你们自己去田里想办法捡。那时候都是人工收割，哪能捡到，我们就连捡带偷的搞了半半蛇皮袋子去换，外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换回来的苹果，挑着红的好看的用篮子装好吊起来，这个要留个外公，不允许我们碰。每次村里挑菜的来卖，外婆一开始会买一点点瘦肉，回来用鸡蛋搞个汤单独做给外公，有时候还偷偷的留一小碗给表弟，我们知道后，不干了，叽叽嚷嚷的吵，外婆吵的不耐烦了，瘦肉变猪肝了，因为我们都讨厌闻猪肝的腥味，这下没人吵了。

      二年级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先是小姨嫁出去了，然后小舅舅也说了媳妇，小舅妈是我们村里的，我妈介绍的。结果，外公扛不住了，在卧床的那几天，可能当时家里人都知道开了三次刀的外公不行了，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每天都换不同的人去给外公喂饭。可是，外公还是忍受不了病魔的疼痛，在屋后捡了一瓶别人打完药水的空瓶子掺了水喝了下去，人回来后口吐了一些白沫就跟我们分开了。外公走后，没几天大人们又出去了，我体会不到是否对外婆的打击是不是很大，我只知道，后来外婆喜欢去村里的小店打一些散酒回来，晚上就着腌菜豆腐乳咪两口，然后跟我们说，外公不是一个享福的人，走太早了。白天继续跟我们这些小崽子斗智斗勇，彪悍的买来敌杀死给我们三个女孩子闷头上的虱子，闷一次不行，加大剂量再闷一次。

    里家巷出了好多矿山石头砸下来把人砸没了的事故，大人们就陆陆续续回来了。我跟我姐就接回家了，接着，家里就盖房子，大舅、小舅、大姨、小姨几家全来帮忙了，外婆还是负责烧饭，很快我们就住了新房子。就算新房子盖好后，爸爸妈妈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吵架。依照我妈强势的性子，记忆中总是我爸被抓的遍体鳞伤，有时候，吵的很凶的时候，我姐就指挥我跑快一点去叫外婆，我就上午赶过去，美美的在外婆家吃好玉米，烤山芋，然后被外婆牵着下午才赶回来，那时候他们两个早吵散了，外婆就劈头盖脸的骂我妈，说我妈不知好歹，说日子不想过都去死，别霍霍孩子。我在想，路上的时候，外婆不是一直数落我爸的没主见，没骨气，没头脑么，怎么变成我妈的错了呢？后来，我妈不忍跟我爸的矛盾（多半来自爷爷奶奶的自私）就一声不吭的去了上海打工，那时候爸爸在村里某了一个小职位，每次回来很晚。我跟我姐在家相依为命了，外婆经常吃完饭来回穿梭看我们一下。那个夏季，停电了，姐姐点了煤油灯带我写作业，我尿急，非让她陪我去隔壁拿痰盂子，夏日的凉风吹进了我们的房间，煤油灯的火苗像顽皮的小孩爬上了蚊帐，我和姐姐眼瞅着火光变大都呆着了。我拉着姐姐的手哆哆嗦嗦的把凉席下的棉被扯了下来，我们的床是母亲陪嫁的棕木床，火也燃着了两边的床衬，上面还是大梁。我们在哭声中听见了外婆的大喊，救火哦救火哦！姐姐把爸爸走时反锁的钥匙从二楼丢了下去，村里闻讯赶来的人扑灭了这场火。外婆带着惊魂失色的我们坐到父母的房间，12点多父亲赶回来，一边开门一边嘟嚷着，院子里来讨饭的了么？怎么都是黑乎乎的棉花絮？外婆噌的一下站起来，跟我爸歇斯底里：今天要不是老子，你两个娃和这个房子都没有了，你去把两个娃的妈找回来。你再这么晚回来，老子坐牢也把你腿砍了，你要是不把我姑娘找回来，好好过日子，你两个娃你送人吧，别自己养不好还害了两个娃。

    我叛逆期的时候，只要我妈揍我，我就待在我外婆家，外婆用猪油给我煎荷包蛋，给我煮方便面，还给我买了雀巢罐装的奶粉补身体。我记忆中的太阳神口服液，维维豆奶，麦乳精多半都是外婆买给我的，还跟我妈嘱咐，别被我姐偷吃了。长大一些，不喘了，外婆见一次说一次，容易啊，那时候总感觉活不长了。

    离婚后，有次回家，外婆说为啥不忍忍，我说我不忍哎，我自己挣钱能养活儿子。外婆说，那你多累啊，一个姑娘家家，啥也没有的。我说，你放心哎，我挣不到大钱，养活我们没得问题的。外婆说那你拿多少钱一个月工资啊？不拿一万一个月咋过的啊？

    外婆喜欢把钱交给我妈，让我妈帮她存起来。我妈说现在老了怕死了哎，每年去医院送万把万，没病也要送一下。我妈说表妹借了外婆三万好几年了，外婆不敢问她要。我妈说外婆想要金项链，他们姐妹三个给她买了一个，又说，她一个人在家，洗衣服不方便，给她买了洗衣机，还买了空调，换了彩电，结果她舍不得电费，不舍得用。我妈把家里的小冰箱拖着送去，让她别总吃剩菜。我妈说，外婆最近迷上了小麻将，一开始赢，后来输了，不晓得输多少，不玩了。我妈在家里对我爸发脾气，再敢给她送泡酒，把我爸的酒坛子砸了，一个老太太在家，喝多了倒了怎么搞？

    我们都长大了，外婆见我们后更多的是懂得拿捏我们了。知道我开车回去，假装去我妈那说做胃镜难受没人陪，我那一天就出人出力出钱，哄小老太太。她悄悄的问我，给我妈买的那个锅怎么那么高级好用，我就给她买一个电饼档。别的老太太看见了，问她借，不借，你不也有孙女蛮。跟我表弟打电话，人家奶奶都能跟孙子见面了，我手机不行蛮。表弟给她买了一个智能机，我姐教了半天，她一看流量要花钱，把手机锁起来了。她养了满院子的鸡、鸭，我姐说给外孙的啊，外婆说，不是的，我孙媳妇怀孕了，搞点土鸡蛋送上海去补补。

    有时候，我跟儿子从我妈那散步走到外婆那去，儿子问我，我们家老太能住么？我说能，儿子就拉着外婆的手说，老太，你去我家住，我们两个睡，外婆喜笑颜开了。

    外婆80多了，但愿能听我妈的话，在家好好待着。

   

莹石

抱歉啊，之前的一篇赶在下班前没有写完，点了保存怎么就发了，这个是完整篇。

王明

满满的 生活气息

一丁一

御景客

你外婆真的不简单!

恋枫居士

有意思的外婆，你跟外婆感情应该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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莹石

御景客 发表于 2024-12-21 11:06
你外婆真的不简单!

其实就一普通农村老太太

莹石

恋枫居士 发表于 2024-12-21 11:39
有意思的外婆，你跟外婆感情应该是不错。

我们小一辈的对她都还不错，毕竟都是她带大的！